朱嘉明：货币互联网的超级实验——Libra 解析

应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 libra 的冲击

在过去的一周内，在全球范围内最具有冲击力的事件，莫过于Libra白皮书的公布，以及该白皮书所反映的Libra的构想、实施和路径。在中文世界，也在过去数天内，迅速形成了关于Libra思考、评论、讨论的高潮。

这样的高潮将很快过去，但是Libra对世界政治、经济，特别是货币金融制度、地缘政治的影响，以及世界性社会公正转型的影响，其实刚刚开始。这无疑是一个始终需要关注的长程性历史过程。

所以，对Libra的冲击应该持有的态度是：理性的而不是感性的；开放的而不是保守的；科学的而不是臆想的；审慎的而不是轻率的。

为此，最重要的是全面的掌握Libra相关的信息、资料和形成正确的分析框架和方法。由“零壹财经·零壹智库”、“数字资产研究院”发布的《货币互联网的超级实验：Facebook Libra解析》是一个认真的和实事求是的尝试。

朱嘉明

2019年6月25日

 

摘要

• Libra 希望“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数字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我们的世界真正需要一套可靠的数字货币和金融基础设施，两者结合起来必须能兑现‘货币互联网’的承诺。”
• Libra 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主权界限，不受任何主权国家的独立监管，并对用户不具有排异性。Facebook 希望借 Libra 建立起新的全球支付体系，实现更大范围和更深层次的普惠金融。
• Libra 采用了一种“类货币局+一篮子货币”制度来维持币值的稳定，而由 Libra 协会成员共同构成的分布式治理架构则减少某一方可能形成的垄断同时保证储备资产的安全稳定。
• Libra 区块链的高效率和安全来源于两大技术核心，一个是优化后的“拜占庭容错”共识机制，另一个是为数字资产的交易和管理专门设计的 Move 语言。
• 尽管从技术层面分析，Libra 可能会在推动数字货币应用落地以及提升公众的数字货币认知等方面产生实质性进展，但这种超越国界的数字货币可能会在未来的推广过程中遇到重重阻碍。

1999年，弗里德曼在接受采访时曾预言，“互联网在不久的将来会发展出一种可靠的电子货币，通过它人们可以互不相识就完成资产的转移”。

2019年，Facebook 数字货币项目 Libra（亦称天秤座）正式发布了白皮书并上线测试网络，Facebook 试图“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数字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两者结合起来必须能兑现‘货币互联网’的承诺”，弗里德曼当初的预言似乎正在变为现实。

2018年5月就有报道称 Facebook 建立了专门研究区块链和数字货币的部门，由大卫·马库斯负责；2018年底彭博社报道称Facebook的数字货币项目将会在WhatsApp上 得到应用，不过主要面对印度的跨境转账市场；2019年5月，BBC报道 Facebook 的数字货币 “GlobalCoin” 将会在2020年第一季度发布。

2019年6月18日，Facebook 主导的数字货币项目 Libra 的白皮书正式发布。同一天，该项目的区块链测试网也正式上线。Libra 公布的计划，跟此前的报道都有所不同。

以比特币为标志的数字货币已经发展了十年，并衍生出数千个变种，但价值不稳定是这些数字货币无法被广泛应用的重要原因之一。Libra 币本质是一种稳定币，其价值将由一系列低波动性资产综合决定，包括由稳定且信誉良好的中央银行提供的现金和政府货币证券。这样即使某一货币的汇率出现波动，Libra 的价值仍会保持稳定。以美元和 Libra 的兑换为例，当用户用1美元换取 Libra 币，这1美元将汇入 Libra 的储备资产并进行汇率换算，并兑换出与1美元等值的Libra币。

Libra 储备不由 Facebook 控制，而由多个成员机构组成的 Libra 协会共同掌控。Facebook 计划到2020年该协会的成员机构数量将由目前的28个增加到100个，每个成员机构将支付1000万美元以换取在协会内的投票权用于决定Libra背后的储备资产组合及 Libra 的汇率。

 

一、“世界货币”的新实验？

 

“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手机像给朋友发消息一样简单快速地转钱呢？”

“为什么不能创造一种稳定、安全并且能在全世界范围内使用的货币？”

“我们能不能让每个参与全球经济的人都平等地享受金融服务？”

Libra 在一段介绍视频的开头首先提了这样三个问题，其使命是“建立一套简单的全球货币和金融基础设施”，创造一个人人可用“世界货币”。

Libra 能背负起建立“全球货币”或“世界货币”的使命吗？不妨先来回顾一下“世界货币”200多年的发展简史：

 

世界货币1.0——黄金

著名科学家牛顿晚年在英国铸币厂任厂长期间，曾不遗余力地向内阁说明黄金的重要性并要求对黄金进行统一定价。1717年，英国议会通过决议，将黄金价格定为每盎司3英镑17先令10便士。1817年，英国正式立法确认了金本位制度，此后其他国家纷纷效仿英国的做法，到19世纪中后期，金本位制已经在世界范围内被普遍采用，于是黄金成为世界货币。

但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和国际贸易的日益频繁，黄金越来越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商品流通需要。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各参战国将黄金集中用于筹措军费开支，并发行不能兑现为黄金的银行券，同时严格禁止黄金的自由输出。金本位制随着一战的爆发而逐渐崩溃，世界货币1.0时代结束。

 

世界货币2.0——美元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凭借占全球四分之三的黄金储备和强大的军事实力，美国主导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1944年7月，44个国家的代表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镇召开著名的布雷顿森林会议，会上通过了美国的提案，达成了《国际货币基金协定》。根据协定，黄金与美元挂钩，每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各国货币又与美元挂钩，由此建立起美元与其他成员国货币间的固定比价，确立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美元成为世界货币。

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与战后世界各国经济逐渐复苏相对的是美国深陷越战泥潭，海外军费的不断增加让美国的黄金储备不断减少，加上两次石油危机的影响，美国的通货膨胀逐渐加剧，美元危机数次爆发。1971年7月，第七次美元危机爆发，尼克松政府于当年8月15日宣布推行新经济政策，美国宣布美元停止兑换黄金，至此美元与黄金挂钩的体制名存实亡，同年12月《史密森学会协议》的签订标志着美元对黄金贬值；1973年2月开始随着美元的进一步贬值，主要发达国家相继转向浮动汇率制度，布雷顿森林体系开始瓦解，美元从唯一储备货币变为主要储备货币，但在国际贸易中仍处于中心地位。

1974年，美国与沙特签订协议，宣布向沙特出售武器并保障其国土安全，作为回报，沙特接受美元作为石油出口的唯一计价和结算货币。同年12月，美国与OPEC其他成员国也逐一签订协议，“石油美元体系”由此建立，并巩固了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今天，在某种程度上来看，美元依然是“世界货币”。

 

从信用货币到数字货币

1976年《牙买加协定》后形成的国际货币体系新格局——“牙买加体系”，彻底切断了美元与黄金的自由兑换，信用货币体系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起来。信用货币体系虽然增加了货币供应的弹性，但其致命的缺陷在于政府的货币发行在摆脱了黄金储备的束缚之后很容易失控。由于信用货币（纸币）依赖政府的信用，一旦政府出现财政或货币危机，信用货币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由于信用货币（纸币）可以被迅速低成本地大量印刷，而市场缺乏对货币发行主体的有效监管，因此信用货币可能出现超量发行的情况，而这种超量发行则会增加通胀和金融秩序失衡的风险。美元虽然是目前全球各国最主要的外汇储备，但中心化的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其实蕴含了一定的风险，美国既可以利用美元的超发低成本地获取其他国家的资源，也可以针对任何一个国家以美元发动制裁。

2008年，化名为“中本聪”的神秘密码极客首次将比特币带入了大众的视野。人们经常把比特币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联系在一起。这种没有特定发行主体且去中心化的数字货币被认为是不受任何政府和金融机构控制的新型货币形式，甚至已经具备了成为世界货币的基本条件。在比特币的经济模型重，由整个比特币网络中众多节点构成的分布式数据库确认并记录所有的交易行为，并使用密码学设计确保了比特币流通中各环节的安全性。但比特币并不是完美的。首先，比特币的价格经常剧烈波动；其次，在区块链的不可能三角中（去中心化、安全和效率），比特币放弃了效率，导致比特币的转账费用高、转账速度慢。这些因素都让比特币变得并不适合日常的小额支付场景。

为了解决区块链和数字货币发展过程中表现出的各种问题，各类区块链项目层出不穷，而数字货币的种类也已经突破了2000种。虽然区块链或数字货币在解决金融服务的可获得性和信用问题上具备一定的潜力，但是，如Libra白皮书所言，“现有的区块链系统尚未获得广泛采用。现有区块链缺乏可扩展性，数字货币具有波动性，到目前为止，这些因素导致现有的数字货币在保值和交换媒介方面均表现欠佳，因而阻碍了它们在市场上的广泛使用。”

 

二、三大理想

 

从白皮书中至少能看到 Libra 的三大理想：改善现有货币体系，实现普惠金融，打造全球支付新体系。当然，Facebook 本身商业模式的突破，可能也是它发起 Libra 的动力。

 

改善现有货币体系

作为世界货币体系中的主要组成部分，由各国央行发行的主权信用货币具有明显的主权界限，用户在使用过程中也存在诸多限制。而 Libra 的愿景，就是成为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低波动性的数字货币。

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之后，世界货币体系进入以美元为主导的浮动汇率时代。而到了2009年，从中本聪创造的第一枚比特币出现开始，现有货币体系就逐渐受到了一定冲击。比特币将哈耶克所主张的货币非国家化，真正意义上从思想理论变为了一场巨大的社会实践，证明了非主权货币的可能性。

比特币诞生于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的大背景之下，在改进已有电子货币“双花”等弊端的同时，也摆脱了中心化机构垄断发行和控制货币带来的种种弊病。

在现有货币体系内，也出现了推动超主权货币的努力。在2009年 G20 会议上，时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的周小川提出“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从而避免主权信用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内在缺陷”。

基于区块链发行的 Libra，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主权界限，不受任何主权国家的独立监管，并对用户不具有排异性。从这方面来看，Libra 与超主权货币存在诸多类似之处。经济学家朱嘉明认为，Libra 第一次清楚地将超主权货币从理论、技术到实施方案都说的相当之清晰；2019年，将可能由于 Libra 的出现而被历史铭记为超主权货币元年。

 

实现普惠金融

Libra 将建立在安全、可拓展和可靠的区块链基础上，以赋予其内在价值的资产储备作为后盾，并由独立的 Libra 协会负责治理，以此促进金融生态发展，创造一个更加普惠的金融体系。

普惠金融（ Inclusive Finance ）是指以可负担的成本为有金融服务需求的社会各阶层和群体提高适当的、有效的金融服务。

Libra 称：通过共同努力，科技公司和金融机构还开发出了帮助增强全球经济赋权的解决方案。尽管取得了这些进展，但世界上仍有很多人游离在外。全球仍有17亿成年人未接触到金融系统，无法享受传统银行提供的金融服务，而在这之中，有10亿人拥有手机，近5亿人可以上网。

普惠金融最明显的表示形式是金融业务本身的运作成本降低。传统的金融服务由银行等专门金融机构提供和运作，繁杂的运作流程会带来高昂成本，而这些成本最终会均摊到每一位最终用户身上，提高了货币本身的使用成本。同时，普惠金融意味着追求平等和不排异，让更多人享受到金融服务。而目前金融服务成本存在明显的倒置现象，即钱越少的人，实际上付出的成本代价越高。对于银行等第三方金融机构而言，大客户更加有利可图，虽然可能单笔业务的费用比例更低。这也是Libra白皮书中所提到的“穷人为金融服务支付的费用更多”。

而 Libra 和其所能提供的金融服务，由于基于区块链网络，凭借去中心化、无国界、不可篡改等技术特性，能在一定程度上消除第三方金融中介的存在，简化整个金融服务流程，在客观上创造了一种新的可能性：金融服务不需要独立于金融业务，业务本身就带有金融服务，即：业务即金融。

Libra 能让全球各国选择信任并且愿意加入 Libra 网络的用户以极低的门槛进入，享受 Libra 带来的各种便利服务。同时，金融运作不再需要单独的金融机构去负担成本，并最终转嫁给用户。Libra 可以通过 P2P 交易，让所有参与业务的用户直接分摊成本，无需支付第三方费用，从而降低用户费用，实现普惠金融的初衷。

 

打造全球支付新体系

Libra白皮书称：

“我们相信，开放、即时和低成本的全球性货币流动将为世界创造巨大的经济机遇和商业价值。““如果这个系统能让世界上任何个人或公司以公平实惠的方式即时支取自己的资金，它就是成功的。例如，成功将意味着，在国外工作的人可以通过一种方便快捷的方式将钱汇回家，而大学生则可以像买咖啡一样轻松地支付房租。“

“无论您居住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或收入怎样，在全球范围内转移资金应该像发送短信或分享照片一样轻松、划算，甚至更安全。金融生态系统的新产品创新和新参与者将有助于降低每个人的获取资本的难度，同时为更多人提供顺畅无缝的支付体验。“

 

支付是全球金融系统中最庞大的生意之一。中国是目前全球移动支付最发达和最领先的国家。最新数据显示，2019年一季度中国移动支付市场规模高达47.7万亿元。但无论支付宝还是微信，现有的支付体系都是搭建在银行清算网络之上。或者说，现有的支付体系本质上都是银行金融体系的支付端口。在互联网和金融网络仍旧相互分离的今天，支付信息需要在两个网络间进行传递。而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只是提供了两个网络之间的支付网关服务，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支付模式。支付宝的底层清算网络仍是银行间的清算系统。

而 Libra 的支付网络，是完全基于区块链的清算系统，不受传统的金融网络限制。由于 Libra 底层清算网络是全球性的，所以持有Libra的用户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彼此进行点对点直接交易。当然，基于分布式记账技术的Libra底层网络在安全性和保护用户个人财富自由等方面比现有中心化模式的清算网络更具优势。

在跨境支付方面，Libra 或许同样大有可为。根据世界银行数据，目前全球跨境支付市场规模以美元不低于5%的速度持续增长。而埃森哲咨询去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每年仅通过银行进行跨境支付交易就达到100亿到150亿笔，规模超过25万亿美元。

若采用现行的 SWIFT 模式进行跨境支付，由于银行间对账等繁杂流程的存在，通常需要超过24小时才能完成。而成本方面，手续费和服务费一般也将超过汇款总额的5%。

此前诸如 Ripple 等项目已经进行了区块链跨境支付方面的实践，并且取得了一定成绩。但相较于 Libra，Ripple 无法进行日常支付，只能提升跨境支付的效率。也就是说，用户可以通过 Ripple 完成跨境支付后，仍需将其持有的 Ripple 等加密数字货币兑换成法定货币才能在现实场景中应用。Libra 无需如此，因为其本身就是为了日常支付场景而存在的货币，完成跨境支付后可以直接使用。这也是 Libra相较于其他区块链跨境支付项目的优势之一。

Libra 是支付领域又一次变革性实验。而在此之前，Facebook 早已在这一领域进行了诸多尝试。

 

表：Facebook 在支付领域的尝试

资料来源：零壹财经·零壹智库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Facebook 的商业模式突破

Facebook 对支付如此执著，或许是希望构建一个完整的闭环生态，摆脱目前过度依赖单一业务的营收模式。而在一个健全的生态中，支付是最高频使用、也是最重要的基础设施。

Facebook 的基本属性是“社交”。凭借强大的社交属性，Facebook 已经积累了海量的用户及数据。2019年一季度财报数据显示，Facebook 一季度的每日活跃用户数超过15.6亿，同比增长8%；每月活跃用户数23.8亿，同样取得了8%的增长。

 

图：Facebook 日活用户增长（单位：百万）

资料来源：零壹财经·零壹智库根据 Facebook 财报数据整理

 

而广告则是 Facebook 目前最主要的变现渠道和收入来源。财报数据显示，Facebook 在2019年一季度的营收为150.8亿美元，其中广告收入149.12亿美元，占公司总营收比重高达98.9%。移动端广告营收在整体广告收入中占比高达93%，高于去年同期的91%。

 

图：Facebook 广告收入及占比变化

资料来源：零壹财经·零壹智库根据 Facebook 财报数据整理

 

高度依赖广告收入的营收模式也正在成为 Facebook 的潜在风险。当前 Facebook 的营收几乎全部来自广告，在线游戏等其他业务的收入占比在逐年降低，Oculus 等新兴业务短期内更是无法带来巨大营收。虽然2019年一季度，Facebook 的广告业务表现仍旧亮眼，但就像公司在分析师电话会议中所表示的，“下半年公司还将面临巨大的广告投放方面的阻力”。

这种阻力来自于内外两个方面：从内部来看，由于数据安全和隐私问题频繁发生，已经逐步导致用户的信任流失，影响广告投放效果；外部谷歌、亚马逊等强敌环伺，尤其是亚马逊近几年在数字广告方面更是异军突起，凭借高转化率和精准投放，越来越受到广告主的青睐。

缺乏支付场景的 Facebook，无法将其拥有的巨大用户和数据进行有效变现，很多业务的尝试都受到限制。以游戏业务为例，基于社交属性带动游戏业务发展的模式已被腾讯证明是可行且有效的。根据2018年腾讯财报数据显示，2018年腾讯手游业务收入为778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了24%，占全年营收收入的41%，是腾讯营收的重要来源。根据梅特卡夫法则，网络价值等于网络节点数的平方，拥有数十亿用户的 Facebook 显然对身处 Facebook 网络中的每个用户节点来说价值和依赖度都是非常高的。理论上来说，基于这样强大的社交基因开发游戏业务，Facebook 与缺乏社交元素的 AppStore 相比应该更能促进用户的参与感并带动潜在玩家的加入，但为什么游戏业务没有成为Facebook营收的重要部分？

专家认为 Facebook 拓展游戏业务的障碍就在于缺乏支付通道。彭博社就曾有报道认为，缺乏支付工具会成为Facebook通过手游创收的关键障碍，只能依赖苹果和谷歌的支付通道也就相应削减了其在游戏业务中的利润。

而 Libra 给了 Facebook 获得新的业务增长的契机。Libra 对 Facebook 最大的意义就是有望帮助 Facebook 进军支付领域，使其构造一个更加强健和多元的Facebook 生态圈。Facebook 目前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用户基数，Libra 支付系统的引入，将为 Facebook 在游戏、电商、新闻等各个场景中的价值变现提供更多可能性。同时 Libra 协会中众多巨头的存在，也会给 Facebook 在用户和拓展合作伙伴等方面带来新的契机。

 

三、如何稳定：一篮子货币+类货币局制度+分布式治理

作为一种用于日常支付的货币，首先需要稳定。比特币最初的愿景是用于点对点支付的交易场景，如今却变成一种价值存储工具，成为人们口中的“数字黄金”。其中原因除了底层区块链网络交易性能缺陷外，价格的剧烈波动也是限制比特币等加密数字货币成为日常支付货币的关键因素之一。

有学者认为，货币的本质是信任。为了取得用户的广泛信任，货币离不开稳定的锚定物。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前，货币一般以金、银等贵金属为锚；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后，全球其他国家货币基本上以美元为锚，而美元先以黄金为锚，之后直接用国家实力做担保，以主权信用为锚。经济学家张五常也多次表达，“货币有锚是好事”。

Libra 希望能成为稳定的数字货币资产，并在全球范围内用于各类日常支付场景。为了完成这一目标，取得用户信任并维持价值稳定是Libra必须解决的问题。

根据白皮书，Libra 采用了一种“类货币局+一篮子货币”的制度来维持币值的稳定。即：Libra 的价值与一篮子法定货币有效挂钩，每一枚发行的 Libra 币都使用真实的储备资产作为担保。用户如需创造新的 Libra 币，必须使用法定货币按 1：1 比例购买 Libra，并将该法定货币转入储备，同时由全球众多有竞争力的交易所及其他流动性提供商提供兑换支持。

 

与一篮子货币挂钩：锚定资产价值稳定

谈到“一篮子货币”，最著名的就是国币货币基金组织的 SDR（特别提款权）。SDR 通过“一篮子货币”方式，将各类货币按一定方法组合而形成新的合成货币单位（或计价标准），并通过各种货币之间的汇率关系，维持相对稳定。作为黄金与美元之外的重要国际储备资产，SDR 并不是一种现实货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更像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行的白条，使拥有 SDR 配额的国家能在需要外汇或解决国际贸易逆差等问题时，能通过 SDR 向其他国家购买所需的“一篮子货币”中的各类外汇。

与 SDR 不同的是，Libra 与“一篮子货币”价值挂钩是为了保证锚定物的价值稳定，并减少对单一货币和单一经济体的依赖。Libra 的愿景是成为无国界的全球货币，所以它不愿也不能直接锚定美元。虽然锚定美元对 Libra 来说最为简单，但这会使Libra 成为如 USDT 一样的美元稳定币，变成美元在数字货币世界的另一种表现形态，并且会导致其未来发展将极大受制于美元和美国政府。再者，与单一法币挂钩，也不利于 Libra 在全球其他国家的推广使用，更限制了未来可能的想象空间。

另外，与单一货币锚定也会增加 Libra 本身价值稳定性风险。即便强如美元，在如今也不再十分稳健。而与一篮子货币挂钩，能通过货币间汇率的对冲关系，减少单类货币价格波动对 Libra 的影响。

与 SDR 类似的是，Libra 协会将会根据市场形势变化，适时改变篮子的构成。这也进一步维持了“一篮子货币”的稳定。

 

类货币局制度：真实价值支撑

货币局制度是一种汇率制度与货币发行制度合二为一的制度，主要特征包括：本币与锚定货币挂钩，保持固定汇率，且可完全兑换；以法律形式规定货币发行必须有外汇储备或硬通货的全额支持；货币发行方没有独立的货币政策，不能控制货币发行量，在金融市场上的操作完全是被动行为，这也是货币局与中央银行最明显的区别。

中国香港目前实行的“联系汇率制“本质上就是一种与美元挂钩的货币局制度。汇丰银行、渣打银行和中国银行作为港币的三大发钞行，在发行港币时，须按7.8港元的汇价缴存足额的美元储备，换取香港金管局的无息负债证明，才能发行等值港币。而港府在发行硬币时，也须以足额港币或外汇作为储备，才能获得发行许可。

Libra 的运作方式与货币局制度类似。每一个 Libra 币的发行都需要有真实的足额资产储备支撑。这些储备目前包括稳定且信誉良好的中央银行提供的现金和政府货币证券等一系列低波动性资产。

为了提高效率，用户不会直接接触到储备，而会由授权经销商参与大量法币与Libra 的交易，储备资金随之增减。用户如需创造新的 Libra 币，必须使用法定货币按 1：1 比例向授权经销商购买 Libra，并存入储存，反之亦然。

对比货币局制度，不难发现这些授权经销商在 Libra 体系中的作用与发钞行类似，而可以公开交易的全球多个受监管电子交易所和经销商则与一般商业银行类似。

Libra 采用这种类货币局制度的资产抵押发行模式不仅在现实中被验证过，在加密数字货币的稳定币市场中也已经成为主流。

稳定币是加密数字货币市场的产物。如前文所言，当前以比特币、以太坊为代表的加密数字货币价格波动剧烈，无法进行日常交易支付，再加之包括中国在内的部分国家对数字货币的严监管态势，致使数字货币市场缺少法币入金渠道，于是稳定币应运而生。

目前稳定币的发行模式大致可分为三类：

a.法币储备抵押模式，即通过抵押法币，发行与法币价值锚定的稳定数字货币；

b.数字资产抵押模式，即通过在区块链的智能合约上质押数字资产，从而发行锚定法币价格的数字货币。但由于现在数字资产本身价格波动较大，一般都需要通过超额质押以及强制清算等风控机制保证每枚稳定币背后都拥有足够抵押物；

c.算法央行模式（又称“铸币权”模式），即无需抵押物，通过事先设定的算法机制进行类似央行公开市场操作，对稳定币供给数量进行调节，从而使稳定币价格与法币锚定。

现在的稳定币市场以法币储备抵押模式为主。尽管这一模式与区块链去中心化思想背道而驰，并且其代表项目 USDT 一直饱受质疑和信任危机，但仍然无法改变目前超过95%以上的稳定币都是通过这一模式发行的现实。

所以，Libra 通过足额储备抵押发行的思路虽然没有太多新意，但却是最稳妥也最容易被用户接受的方法。但与一般的稳定币相比，Libra存在多项重要创新：

a.Libra锚定的是一篮子货币而非美元等单一法币；

b.抵押低风险资产组合而不限于美元；

c.由100家（当前28家）资深金融主体组建的协会发行。

除此之外，Libra 协会表示不会主动制定货币政策，而仅会根据市场需求来“制造”和“销毁” Libra 币，通过调整 Libra 供需关系来维持稳定。这与货币局制度的被动性货币政策也极为类似，能很大程度上保证其政策的稳定性。

同时，为了维持兑换稳定，Libra 将会与全球众多有竞争力的交易所及其他流动性提供商合作，使用户能够确信在任何时候以等同或接近于储备的价值出售任何Libra 币，从而保障 Libra 兑换渠道的稳定性。

以上，一篮子货币保证锚定资产稳定，有效挂钩一篮子货币确保 Libra 价值稳定，足额储备维持 Libra 具有的真实价值，与众多交易所及流动性提供商合作确保承兑渠道稳定，再加上被动性货币政策避免用户对于通货膨胀和随意增发的担忧，从而实现 Libra 的相对稳定。

 

分布式治理：减少垄断担忧，保证储备安全

Facebook 此前饱受数据安全与用户隐私泄露等问题的困扰。去年上半年发生的“剑桥分析事件”让 Facebook 至今仍处于信任危机的漩涡之中。

为了避免由此带来的影响，白皮书中明确表示，Libra 将由一家总部未于瑞士日内瓦、独立的非营利性会员制组织 Libra 协会进行运营。协会成员将由 Libra 协会网络的验证者节点组成，旨在协调和提供网络与资产储备的管理框架，并牵头进行能产生社会影响力的资助，为普惠金融提供支持。

Libra 协会未来将是一个由100家独立成员构成的监管实体，目前已经包含了Uber、Paypal、Visa、Coinbase 等机构在内的28家创始成员，涉及支付、电信、风投、区块链业等诸多领域。

图：Libra 协会目前的28个成员机构

资料来源：Libra.org

 

而 Facebook 在2019年结束之前在 Libra 协会保持领导者角色，日后将成为一名普通的创始成员。白皮书中强调，所有决策将由协会理事会做出，重要政策或技术性决策更需要超过三分之二的成员投票表决同意才能通过。同时，储备将在具有投资级信用评价的保管网络中进行分散保管，以限制交易对手风险。

 

四、技术核心：机制和语言

 

除了白皮书，Libra 区块链还提供了数篇技术文档详细介绍更多技术细节，如共识机制及新的编程语言等，Libra 的源代码已经在 Github 上公开，并且官方提供的一个测试网络也已经上线。

 

优化的“拜占庭容错”机制

从白皮书来看，Libra 区块链将于2020年正式上线，Libra 协会的成员机构将由目前的28个扩充至100个，并且每一个初始成员机构都将负责运行一个验证节点，所有成员节点共同维护 Libra 区块链网络。这些节点之间的共识由经过优化后被称为LibraBFT 的“拜占庭容错（ BFT ）”机制来协调，每一个节点都会与其他节点不断重复进行信息的交换和验证，保证在可信节点间确认正确的信息并识别出有问题的节点。和所有采用 BFT 共识算法的区块链网络类似，Libra 区块链网络内的节点可以以更快的速度达成共识并保证全网较高的吞吐量，但只能容许最多三分之一的问题节点存在，也就是当恶意节点数量达到34%即可发起攻击。

目前的 Libra 区块链设计可以被视作为“联盟链”的一种，也就是白皮书中所说的“许可型区块链”，Libra 的开发团队称目前“非许可型区块链”（即“公有链”）模式对一个需要支持数十亿人使用的区块链而言还不是最佳选择。不过Libra的开发团队并没有放弃公有链模式，而是计划在 Libra 上线后五年开始考虑向公有链模式转变，也就是说未来所有人都可以作为节点接入 Libra 区块链为其做交易验证，从这一点来看，未来的 Libra 区块链共识机制很有可能会选择权益证明（ Proof of Stake , POS ）。

 

为数字资产设计的 Move 语言

在所有 Libra 公布的技术文档中，最吸引人的要数其采用的一种被称为 “ Move ” 的全新编程语言，这一编程语言据开发团队称“可以在Libra区块链中实现自定义交易逻辑和‘智能合约’”。在看过了 Move 编程语言的相关文档后，我们认为Move语言是一种专为数字资产设计的编程语言，根据技术文档，这种语言有三种用处，即发行数字货币等数字资产、处理区块链上交易及管理验证节点。

Move 是一种静态类型语言，而从本质上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编程逻辑上的约束，因此要比以太坊的智能合约语言要严格得多。类似 Rust、Golang、Typescript、Haskell 或 Scala 等现代编程语言均为静态类型语言，因为许多简单的程序 Bug 可以在编译的过程中就被检测出而不是等到执行程序的时候才被发现。

Move 语言中的另一个特色是技术文档中提到的 “First-class Resources” ，即“一等资源”，这里的“资源”和以太坊编程语言中的 “Value”（值）是对应的概念，不同点在于“值”可以被随意复制，而“资源”则只能被消耗。打个比方说，“资源”就像瓶中的水会随着我们的饮用而变少，而“值”就像笔记本上的句子，我们可以在脑中记住它们但它们却永远不会消失。Move语言编写的智能合约将“资源类型”与传统的线性逻辑结合起来，因此 Libra 区块链上的数字资产的“资源类型”也符合线性逻辑的一些特征，如数字资产无法被复制也无法凭空消失。

Move 语言的“一等资源”概念还包含一个基本原则，即“数字资产为一等公民”，因此我们说 Move 语言是一种专为数字资产设计的编程语言。实际上数字资产在智能合约中可以作为变量被存储和分配，也可以作为函数和流程的参数或返回值，而Move 语言的静态类型使得编译器在编译期间和智能合约部署之前就能检查出“资源”的大多数错误，因此增强了智能合约的安全性。

目前，Move 语言仅能在内置的智能合约使用，如发行Libra、处理与Libra相关的交易及管理验证节点等，“预计将在一段时间后向开发者开放创建合约的权限”。

 

五、前途：需要突破的不仅仅是技术

 

Libra 要完成自己的理想，需要突破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制度和商业层面的诸多问题需要解决。

 

政界人士表态不乐观

Libra 白皮书中的数字货币和资产储备设计，让一部分人认为 Libra 不仅有望成为“世界货币”，Libra 协会还将具有一部分中央银行才有的职能。Libra 协会直接从各国财政部购买政府债券，或债券卖方直接接受 Libra，相当于扮演了央行的角色；另外，用户不会直接接触到储备，也就意味着Libra协会并不会对用户承兑，用户只能到二级市场进行兑换，这让 Libra 具备了更浓的央行味道。就目前来看，Libra 更像央行，而不是商业银行。但从长远来看，随着Libra被广泛接受和使用，Libra 可能会成为集央行与商业银行功能于一体的超级银行。

但 Libra 协会并不会制定自己的货币政策，而是仅根据授权经销商的需求来“制造”和“销毁” Libra 币，这一点又与央行可以制定自己的货币政策明显不同，Libra协会创造的也许是一种新型的央行模式。

不过，Libra 项目白皮书发布两天后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政界人士就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整体而言，反对或要求对 Libra 进行监管的声音更多。如何面对未来可能在各国出现的不同类型的监管，在当前强大而复杂的主权货币体系中生存发展，是Libra面临的重大挑战。

表：主要经济体政界人士声音

资料来源：零壹财经·零壹智库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全球跨境支付面临的难题

首先简单从支付层面来看，基于区块链的 Libra 的支付过程与基于互联网的移动支付有着很大的不同，以支付宝为代表的移动支付表面看上去非常方面快捷，但背后实际上需要一系列金融基础设施的支撑。

图：跨境支付基本流程

绘图：零壹财经·零壹智库

 

虽然有报道称支付宝的香港版本已经利用区块链技术实现了香港和菲律宾之间跨境转账的实时到账，微信支付的跨境支付业务也已经在逾49个国家和地区合规接入，支持16个币种做直接交易，但他们背后仍然需要依赖第三方机构做清结算，而 Libra 则不依赖第三方支付结算机构，所有交易直接在区块链上完成，既可以做到交易记录的透明和永久保留且不可篡改，同时也便于监管和追踪。

Libra 做支付（或跨境支付）从理论上讲具备一定的优势，但现实情况是在货币体系比较完善的国家（如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在中国的广泛使用），说服人们从一种习惯的支付方式转换到另一种支付方式很难，并且在允许一篮子货币储备情况下，如果人们用一种货币兑换成 Libra，但又要把 Libra 兑换成美元，就会带来币种错配和汇率风险，以及金融监管问题，而监管依然是不可能被绕过的一环。

 

仍需解决的其他问题

Libra 协会计划到2020年将成员机构数量从目前的28家增加到100家，按照Libra白皮书的设想，越多的成员机构加入就越能保证Libra生态的健壮和应用场景的丰富。但如何吸引更多的潜在成员机构加入到整个生态的建设中以及如何平衡成员机构间的内部利益，这些白皮书没有明确地说明。

另外，许多支付类区块链项目普遍面临的一个窘境是与主流消费群体的脱节，Facebook 能在多大程度上将其社交网络上的用户转化为Libra的使用者也是一个未知数。

最后，Libra 的最终目标是转变为一个“非许可型区块链网络”即我们通常理解的“公有链”，但就像 Libra 白皮书中所说的，“目前还没有成熟的解决方案可以通过非许可型网络，提供支持全球数十亿人和交易所需的规模、稳定性和安全性。”加上Libra 区块链尚处于开发的早期阶段，仍有诸如链上治理合约、市场设计、网络应急等技术、经济和治理问题需要解决，无论是从短期还是长期来看，Libra 的发展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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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零壹智库

作者：零壹智库 数字资产研究院